經濟觀察網 記者 李微敖 種昂 在湖南湘潭，一家名為湘潭芙蓉醫院的醫療機構，勾結5名醫保系統官員，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騙取醫保資金高達約1218萬元。

日前，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區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判處芙蓉醫院法定代表人、院長張強犯詐騙罪，處有期徒刑九年，并處罰金二十萬元；犯行賄罪，處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五十萬元；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十一年，罰金七十萬元。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2022年12月6日，知情者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一審法院對張強的詐騙犯罪和行賄犯罪都是做了減輕處罰；張強此前也表示認罪認罰。不過，一審之后，他提起了上訴。目前該案二審仍在審理之中。

醫保系統下私設“現金系統” 芙蓉醫院騙保逾1200萬元

芙蓉醫院注冊于2015年8月，位于湘潭市岳塘區芙蓉中路，時年50歲的湘潭人張強是醫院的法定代表人和院長。

2022年12月，一位在醫院附近工作的湘潭市政府部門官員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芙蓉醫院是一家很小規模的民營醫院，就是在街邊舊的商住樓里租了幾個門臉房。而如今，原有的醫院所在，早已被網吧和汽車修理店給取代。

事后湘潭市紀委監委的一份材料也提到，芙蓉醫院“僅有20多張床位”。

（湘潭芙蓉醫院舊貌，圖據網絡）

檢方指控：早在芙蓉醫院正式注冊之前，這家醫療機構就開始用虛構病人用藥的方式套取醫保資金。

2016年，湘潭市進行醫保報銷系統的改造升級。院長張強要求負責醫保系統銷售和安裝的第三方公司，為芙蓉醫院再私下安裝一套備用系統，并命名為“現金系統”。

啟用“現金系統”后，張強授意醫院副院長、財務負責人，以及醫院的其他醫護人員、藥房工作人員同時操作兩套系統，以虛假的用藥申報至醫保系統，真實的用藥則藏匿在“現金系統”中的方式套取醫保資金。

根據判決書顯示，他們的具體方法又有兩種：

其一，在芙蓉醫院的住院部，醫護人員在張強的授意下，虛開大額的醫保報銷藥品申報至醫保局系統，同時在醫院內部“現金系統”中只以小額的真實用藥對患者進行治療，并將大量未達住院指征的患者接收入院，小病大治，虛假掛床，夸大病情以騙取醫保資金。

在病患出院時，由副院長為主、財務負責人為輔，與病患進行出院結算，核對報銷的醫保資金與實際用藥的差額；然后由此計算出來的差額，換成醫院里的高價保健品，或者是非醫保報銷范圍內的藥品，交給患者。

案發后，湖南中天華會計事務所在2021年5月20日出具專項鑒定（審計）報告認定：芙蓉醫院的門診及住院部門，從2016年6月29日至2018年5月26日，涉嫌騙取醫保資金金額約為1113.12萬元。

第二，在門診方面，利用特殊病人騙取醫保。芙蓉醫院是被湘潭市醫保局確定的腎移植抗排異藥物定點購藥單位之一。

芙蓉醫院的醫護人員在張強的授意和要求下，為來院的器官移植患者在醫保系統中全額申報符合醫保報銷規定的抗排異藥物，并將患者每月的報銷額度報滿，但實際上并不發放抗排異藥品或只少量發放抗排異藥品給患者，隨后將申報回的醫保資金差額部分存入患者在醫院的會員個人賬戶，以供患者日后在醫院隨意消費高價保健品，或其他非醫保報銷范圍的藥品。

同時，醫院的副院長、財務負責人與部分器官移植患者達成協議，將醫保報銷回的金額，以在現金系統中由醫院為患者先開具大量降壓藥品“施慧達”，后再折價回收。不過，這中間并不產生真實的藥品交易。通過這種套現方式，患者可以從中分成約70%，醫院得到30%或者更多。

湖南中天華會計事務所的專項鑒定（審計）報告認定：從2017年12月至2020年12月，通過此舉，芙蓉醫院的器官移植及尿毒癥患者涉嫌騙取醫保資金金額為人民幣168.79萬元。

5位醫保系統官員與張強勾結 共分贓近700萬元

此外，在2011年1月至2018年12月，張強還與時任湘潭市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醫療監督審核科科長李迅、湘潭縣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中心副主任羅思志、腎移植術后病人郭進合謀，通過在湘潭市、湘潭縣，兩級重復參保虛報藥物的方式騙取醫保資金約44.60萬元。

事后，李訊、羅思志各分得8萬元，郭進分得12.80萬元，張強得到約15.80萬元。

實際上，張強與李迅的“合作”，遠遠不止這一單。

1978年4月出生的李迅，是湘潭市湘潭縣人。2002年6月至2003年11月，在湘潭市第三醫院當醫生；2003年11月至2004年9月，又到長沙在中南大學湘雅三醫院當醫生。2004年9月，進入湘潭市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工作，任醫療監督審核科科員；2011年8月，升為科長；2017年5月，再升至副局長。2019年1月，湘潭醫保系統進行機構改革，李迅任湘潭市醫療保障局醫療保障事務中心正科職干部；次年2月，任湘潭市醫療保障局醫療保障信息中心主任。

張強為感謝李迅在“審核城鎮職工醫療費用、總額費用控制指標以及門診特殊病種辦理”等方面提供的幫助和關照，先后送給李迅現金77.54萬元。并應李迅的要求，補齊了李迅作為隱名股東，在湘潭伊恩特醫療有限公司（下稱：湘潭伊恩特公司）應認繳的210萬元干股出資額。

湘潭伊恩特公司成立于2017年12月，注冊資本3334萬元。2020年9月11日之前，股東三家：湖南伊特醫療產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湖南長塘工貿有限公司、張強，分別持股62%、8%、30%。2020年9月11日，自然人陽海濤成為新的股東之一。目前該公司4個股東，持股比例是：湖南伊特醫療產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湖南長塘工貿有限公司、張強、陽海濤，分別持股約為55.79%、7.20%、27.00%、10.02%。

曾長期擔任李迅上級的陳躍俊，也是張強重點“合作”的對象之一。

1960年3月出生的陳躍俊，為黑龍江佳木斯市樺南縣人，曾任湘潭市勞動局工資科副科級干部、副科長，湘潭市社會勞動保險事業管理局副局長，湘潭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醫保科科長，湘潭市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常務副局長、局長，湘潭市醫療保障局醫療保障事務中心主任等職。2020年2月退休。

2010年10月至2019年，張強為感謝陳躍俊在“業務經營、醫保基金統籌、醫保資金結算撥付等方面提供的幫助與關照”，先后9次送給他現金總計200萬元。

羅細春，女，生于1966年3月，湖南湘潭湘鄉人。她曾在湘潭市中西結合醫院當過婦產科醫師。1997年進入湘潭市醫保系統工作，先后任湘潭市岳塘區職工醫療保險基金管理中心科員、岳塘區醫保中心主任、岳塘區醫療生育保險基金管理局局長，湘潭市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副主任科員、市城鎮居民聯席會議辦公室副主任，湘潭市醫療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城鎮居民科科長、醫療生育保險科科長，湘潭市城鄉居民醫保核對中心主任、湘潭市醫療保障局正科職干部、湘潭市醫療保障局醫療保障基金核查中心主任等職務。

從2011年春節到2020年中秋節期間，張強為感謝羅細春“在醫保政策執行、醫保檢查整改等方面提供的幫助和關照”，分31筆，送給她人民幣共計165.6萬元，以及歐元2000元。

周英勇，1973年12月生，湖南長沙瀏陽人。周英勇曾在部隊服役，2004年轉業進入湘潭市工傷保險管理服務局工作，歷任科員、老工傷管理科科長，湘潭市工傷保險服務中心老工傷事務科科長等職務。

2017年，芙蓉醫院被湘潭市工傷保險管理服務局確定為老工傷人員醫療康復管理協議機構。

張強為感謝周英勇在“辦理老工傷醫療業務、審核老工傷保險基金報銷過程中提供的幫助和關照”，采取周英勇提出的“放款收息”的方式，以月息2分的名義，從2017年5月至2020年11月，先后14次送給他現金共計21萬元。

李迅、陳躍俊、羅細春、周英勇這4位湘潭醫保系統的官員，包括與張強聯手分贓的羅思志，總計得到了近700萬元的賄賂。

一審減輕處罰后被判11年 張強提出上訴

2020年，湘潭市衛健委部門開始對芙蓉醫院進行調查，并通知張強配合了解情況。同年11月15日，張強以涉嫌詐騙罪被湘潭市公安局岳塘分局刑事拘留。2021年3月19日，他又因涉嫌犯行賄罪，經湘潭市監察委員會批準，被采取留置措施。

2021年3月至4月，李迅、陳躍俊、羅細春、周英勇等人先后被留置，并陸續進入檢察院、法院階段。其中，李迅涉嫌受賄罪、詐騙罪一案，在2021年12月27日于湘潭縣法院進行公開開庭審理。

湘潭縣法院對外披露的信息顯示：“為強化警示教育，湘潭市醫保局組織了70余名市、縣、區醫保系統公職人員到現場旁聽庭審，‘零距離’接受警示教育。”

除與張強直接“合作”的這5人外，湘潭市紀檢監察部門“以湘潭民營醫療醫藥機構涉嫌套取醫保基金問題線索為切入口”，在2021年還留置了湘潭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原副局長肖心平，湘潭市醫療保障局原副局長伍群杰等人。

至于張強案，2021年11月8日，湘潭市岳塘區檢察院以他犯詐騙罪、行賄罪，向岳塘區法院提起公訴。2022年3月15日，岳塘區法院對張強一案公開開庭審理。9月18日，作出一審判決。

對于芙蓉醫院騙取的醫保資金數額計算結果，法院認為：2016年6月29日至2018年5月26日，芙蓉醫院在醫保局的報銷金額合計為3866.56萬元；與此相對應的時間段里，醫保局醫保資金撥付給醫院3679.14萬元。據此，“湘潭芙蓉醫院在醫保局的申報金額撥付比例約為95%”，所以，芙蓉醫院向醫保局申報的涉嫌騙取醫保資金報銷金額合計約為人民幣1281.91萬元，實際騙取醫保資金金額合計為1217.81萬元。

岳塘區法院認為，芙蓉醫院虛構部分病人的用藥，套取醫保資金，“數額特別巨大”；其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向多名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情節特別嚴重”。

不過，鑒于“張強到案后如實供述其詐騙犯罪事實，并主動交代組織尚未掌握的其行賄犯罪事實，其行賄犯罪系自首，且愿意認罪認罰，本院決定對其詐騙犯罪和行賄犯罪均從輕處罰。”

并且，張強還“檢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并（被）查證屬實”。張強所檢舉的是“楊沅江等人涉嫌詐騙犯罪”的情況。

楊沅江先后開設有湘潭市紅十字中西醫結合門診部、湘潭市雨湖區建設北路醫療門診部兩家醫療機構。

湘潭市紀委監委在2022年披露的情況介紹里提到，“湘潭市紀委監委在監督市醫保局撥付數據時發現，湘潭市雨湖區建設北路門診部、利民門診部等民營醫療（藥）機構涉嫌大額套保”。

岳塘區法院認為，張強的這一檢舉構成“一般立功”，因此決定，對他的詐騙犯罪和行賄犯罪均“減輕處罰”。

所謂“從輕處罰”是指在法定量刑范圍內的較輕處罰；而“減輕處罰”則是可以低于法定量刑標準進行處罰。

因此，法院判決：張強犯詐騙罪，處有期徒刑九年，并處罰金二十萬元；犯行賄罪，處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五十萬元；合并執行有期徒刑為十一年，并處罰金七十萬元。

不過，張強對這一判罰并不滿意。

2022年12月6日，知情者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一審之后，張強提起了上訴。目前該案的二審仍在審理之中。